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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五伏】一路向西

  Summary:五条悟和禅院惠的一场私奔

 

  *20悟x20惠,竹马双家主,公路文学

 

  *全文2w1,HE,私设众多

 

  *OOC

 

  ——————————————————————

  

  01

 

  禅院惠在距离他大约十米远的地方。

 

  五条悟坐在候机大厅的长椅上,他歪着头,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蓝眼睛被墨镜遮得严实。他脚上那双经典的红黑AJ1有一下没一下踢着28寸的银色行李箱,原本简洁的箱面被他花里胡哨地贴了不少卡通动物贴纸。

 

  在旁人看来他似乎也是被漫长的候机时间拖得要长草的一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都在盯着十米开外的禅院惠。

 

  禅院惠的警惕性可真不高,五条悟这样想着,明明他都盯着他看了有快十分钟了。

 

  黑发的咒术师脑子里可没五条悟想得那么多,他正忙着处理他订错时间的机票。成田赴芝加哥的航班在一个半小时后就要起飞,一旦错过他就要在机场滞留五个小时才能等到下一班。年轻人蹙着眉打电话,六月下旬早晨的光从玻璃天花板坠落,在他的脸上聚出斜斜的一道线,从额角绕到埋入衣领里的脖颈,磨出很淡很淡,绒毛似的光晕。

 

  他在和谁打电话呢?

 

  五条悟直起身子,他不再祸害他可怜的行李箱,而是像一只抱着毛线球的布偶猫一样趴在箱子上。

 

  或许是问题得到了解决,禅院惠的眉头松开一些。他垂着薄薄的眼睑,搭在行李箱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磨砂质地的把手,有即将落地的飞机经过,声音不大,像很浅的虫群的嗡鸣声,刹那间的阴影从玻璃天花板拓下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光影移动,一触即过,他的绿眼睛在剧烈的阳光下被刺激得眯起来,如同烈日下被晒得打卷的香樟叶。

 

  五条悟在座位上低头偷笑,抬头的时候发现禅院惠似乎隐隐约约地朝他看了一眼。五条悟不太敢确定,因为黑发咒术师又恢复到了刚才的样子,握着手机很没表情地通电话。他看了看伏黑惠的行李箱,黑色的,应该也是28寸,上头倒是很干净,不像他那样贴满花花绿绿的装饰物,夏油杰为此没少嘲笑他。

 

  他肯定看到我了,就是懒得搭理我。

 

  五条悟愤愤不平地抠了抠行李箱上的贴纸,随后又悻悻地使劲按压着皱起的边缘。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禅院惠难得露出了一点堪称柔和的表情。五条悟继续打量他,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种微笑,可悲地发现他只在小时候看见过类似的表情。

 

  彼时他和禅院惠都还是小孩儿,还未分道扬镳一个去京都校一个去东京校,他比禅院惠大了十五天,很自觉地当起了所谓的“哥哥”。小时候的禅院惠虽然很警惕,但还远没有现在这样刺头,他会有些别扭但同时很听话地叫着“悟哥哥”。某年五条悟曾经跑去参加了一场夏日祭,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他偷偷地跑去禅院府邸,将那只兔子举到禅院惠的面前。

 

  那时禅院惠露出的就是这样一种表情。

 

  很柔软的,很温和的微笑,眼尾扬起一些,睫毛簌簌地发颤。

 

  初夏的夜晚闷闷地热,蝉鸣不歇,草木的气息仿佛折了腰,郁郁地躺进鼻腔里。禅院惠的房外种了一颗红叶李,春末夏初的时候总会下一地粉色的雨。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像落花的树,是安静又缤纷的美丽。雪白的兔子翕动着鼻翼,在他的衣摆上踩来踩去,最后爬上他的膝盖,用毛茸茸的爪子揉自己的脸和耳朵。

 

  五条悟坐在一旁,平摊开禅院惠的手,将一包金平糖放在他的掌心。

 

  禅院惠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别的人一样,说了一声谢谢。

 

  五条悟没有他那么自觉,他说话的声音总是越来越大,以至于禅院惠到最后直接上手掐他让他声音小一点。五条悟每一次偷偷跑进禅院府,第二天必要睡到日上三竿,因为他实在是太能说,不说到禅院惠困得打哈欠绝不住嘴,这也直接导致他第二天起不来。

 

  禅院惠和他不一样,他作为别人家的好孩子总得有些特殊的地方,比如雷打不动的晨起时间。

 

  这是五条悟和禅院惠的童年,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们就不再有过这样亲昵的交往。年纪在不断增长,个子在不断拔高,心却越来越疏远,直到十五岁时彻彻底底地成为陌路。

 

  五条悟感觉禅院惠又朝这里瞥了几眼,他还是说不准禅院惠是在看他还是在扫视整片候机大厅里为数不多空着的座位。他虽然是六眼,但在这种情况下显然还没有望远镜有用。五条悟生气了,他又开始踢他的行李箱,口香糖索然无味,他盯着伏黑惠,看着他结束这个快打了十五分钟的电话。

 

  结束和津美纪的通话后禅院惠拉着行李箱朝前走,余光扫到了不远处踢着行李箱的五条悟,他抿着嘴角,去服务台退票。他一走五条悟就摘了墨镜,很恼火地看禅院惠越走越远。

 

  躲什么躲,反正都是要一起去参加咒术联盟在芝加哥举行的会议,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怎么大了就变成这样了。

 

  五条悟恢复到刚开始时的坐姿,整个人双手抱臂窝在椅子里,脖子贴着冰凉的金属椅背向后弯,摊成一副烂泥样。夏天的光很刺眼,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他嘴里还嚼着早就该吐掉的泡泡糖。

 

  五条悟闭着眼,他听见滑轮碾过磁砖地的声音,轱辘轱辘,像一节缓缓靠站的火车。

 

  出发地是禅院惠,终点是他。

 

  那动静在他旁边停住,五条悟知道自己该睁开眼,给他阔别多年的竹马一个挑衅又傲慢的眼神。但他偏不,禅院惠要为刚才对他的视而不见付出代价,再怎么说他至少也得朝自己挥挥手当作打招呼,哪怕点点头都行。

 

  但是他很直接很无情地忽略掉了自己。

 

“很巧。”

 

  五条悟开恩般地睁开一只眼睛:“不巧,你明明刚才已经看到我了。”

 

“是这样。”

 

“但你没和我打招呼。”

 

  禅院惠看起来很困惑:“反正开会的时候还是要例行打招呼。”

 

  五条悟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他像只被偷了毛绒球的猫一样差点就要蹿起来了:“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五条悟张了张嘴,一句“因为这是你给我的专属招呼”被掐死在喉咙里。他应该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但事实是没有,他在禅院惠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把嘴合上了。他有些懊恼,有些不甘,也很生气,还十分委屈。

 

  十五岁的时候五条悟得知禅院惠选择了京都校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追着禅院惠问个究竟,黑发咒术师就已经离开了本家前往学校。两家的家主依然健在,禅院惠不乐意参加御三家的会议,五条悟也不喜欢,所以五年之内他们也就只能在交流会上碰面,而就这五次还被两人各种出差行程给冲掉了。哦,没有五次,今年的交流会还没开始。

 

  五条悟没机会问禅院惠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证明即使有了机会五条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唯一会做的也就是吃口香糖。

 

  禅院惠说:“口香糖吐了吧,我来的时候就看你在吃,到现在还在吃。”

 

  五条悟这才发现禅院惠的声音有些喘,鼻息也有些重。他突然意识到禅院惠打了挺久电话,机票在登机前四十五分钟就会截止售票,他刚才一定是拖着行李箱跑着去退票重新买票。

 

  想着想着五条悟又开始生气了,明明来得时候就看见他了,不会把行李箱先丢给他再去买票么?果然还是不想搭理他吧。

 

  他慢条斯理地拉长声音:“看来你也看了我挺久啊——”

 

  果不其然禅院惠的面部线条开始僵硬,五条悟知道此刻禅院惠一定想放玉犬来咬他。银发的咒术师恶劣地笑了笑,虎牙尖尖的,没人比他更懂如何让一个禅院惠三秒之内变得羞恼。

 

“我说得对吗,小妻子?”

 

  他居然还敢提这个称呼!

 

  禅院惠确实是要召唤玉犬了,他叠出来的手势被五条悟起身的动作打断。几年不见五条悟已经比他高了太多,他站起来的时候背对日光,阴影倾斜而下笼住了禅院惠,像是要代替他的主人去拥抱他久别重逢的童年。

 

  他们离得很近,禅院惠僵住了,叠到一半的手势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中,就像他和五条悟之间的关系,向前向后都是一个问题。禅院惠听见五条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抬起来像是要碰他,但最后还是转了个弯,抓住他行李箱的把手。

 

  他行李托运的手续本该早早地完成,但他看到了禅院惠。

 

  二十岁的五条悟拉着两个行李箱,回头挺无奈地笑笑:“还不走么,想我陪你坐五小时以后的航班?”

 

 

  02

 

  禅院惠在六岁的时候被带回了本家,连着他的姐姐津美纪一起,姓氏从伏黑变为禅院,他从此走进那个光怪陆离又诡秘的咒术世界里。津美纪不是咒术师,却因为弟弟的缘故而在禅院的府邸里有了一处容身之地。

 

  她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走进学校,接受来自同龄人的爱与友谊,自己去体验这个大千世界。而禅院惠只能在府邸里接受私人教师的授课,像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孤岛,飘飘渺渺,不见踪迹。

 

  禅院家等级森严,津美纪的房间离她弟弟的很远,姐弟俩并不能常常见面。童年时的禅院惠呆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私教的声音被寂静的空气拉得模糊又沉重,他的手指停在书页上,眼神却掠过打开的格子门和光滑的微微发亮的地板,他看见红叶李细瘦的枝干上堆满粉白色的花,“噼啪”一声,鸟雀的惊羽声盖住了轻微的脆响,那花枝直直地掉下去,埋进地面那一片厚厚的花堆里。

 

禅院惠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也会这样。

 

  像一株花树一样,被关押在这里,安静地生长,安静地枯萎,连飞鸟都不会于此停留。

 

  御三家之间的利益如同深潭,无法窥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非御三家的咒术师崛起,他们同样拥有着强大又精悍的术式,却对久居高位的三大家族虎视眈眈,渴望成为或代替这些象征着地位与权威的家族。

 

  没有人愿意被压迫,但永远有人愿意去压迫别人。

 

  打压御三家的势力。

 

  这似乎已经成了咒术界心照不宣的秘密,咒术联盟中属于御三家的不断减少的成员席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大势之下,御三家不得不重新衡量家族之间的利益以及御三家与咒术界之间的利益,于是五条与禅院的联系在多年的尘封中终于被重新放到了台面上,即使心里依旧膈应,关系依旧很差,两家的家主也愿意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些奉承恭维的话。

 

  就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禅院惠在八岁那年和五条悟见了第一面。那是个暮春天,不算什么正式的见面,充其量只能算隔壁邻居带自家小孩儿来串门的属性。两家家主去商量事情,五条悟在禅院的府邸里乱跑,跟随的仆人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气喘吁吁地追。

 

  五条悟在一处的回廊上看见了禅院惠,八岁的小孩儿似乎被这剧烈的脚步声打扰了,他抬起头,面露不虞,膝头的书被穿堂风“哗啦啦”地吹起,小孩儿双手压住书角,那唯一的吵闹也渐渐消失在对视之中。

 

  他看过来,他望过去。

 

  暮春的风饱满又温柔,卷得袖口一阵细腻的香,禅院惠单薄细长的的影子被幢幢花影摇成一团破碎的斑点。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暮春、花树、寂寂长日、潮水一样浮起又落下的日光,时间缓慢地凝成琥珀。

 

  禅院惠警惕地看着五条悟,他从未在禅院府里见过这样的孩子。他放下书,自然垂在空中的两只脚轻巧地一晃就落地。小孩儿整理了衣摆,刚想开口,却不妨五条悟直接“噔噔噔”地跑过来,自来熟地绕着他打量。

 

“黑发绿眼睛,我知道你。”

 

  五条悟双手抱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是禅院惠吧,没想到啊,下一任禅院的家主是一个女孩子。”

 

  禅院惠一愣,手指下意识地抓住束在脑后垂下来的发丝。幼童在十岁前蓄发是禅院的传统,禅院惠在六岁回到本家后也照着这个习俗留起了头发。或许是小时候被没有被好好照料的原因,比起同龄人禅院惠的身子骨更加单薄更加纤细,肤色也偏白一些,再加上名字中的“惠”字,他垂着眼睑安静地站在那确实有些像女孩子。

 

  并且,因为某些原因禅院当主一直没有对外公开禅院惠的任何信息,直到今年,禅院惠熟悉了一些基础的咒术后才承认他次代家主的身份。但是不知道性别这件事还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禅院惠感觉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看着五条悟,一句“你说谁是女孩子”还没说出口,五条悟就又向前凑了凑,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睫毛好长啊,比我们家里的女孩子们长很多。”

 

  禅院惠身体向后倾同五条悟拉开一些距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面前人,有过那么一瞬他以为这个人是个瞎子。跟随五条悟的随从终于赶到了,他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停下,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五条大人”就差点没被眼前的场景吓晕过去。

 

  五条家次代家主的双手正停在禅院家次代家主的脸上,还和他笑眯眯地说话。

 

  实际上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笑眯眯的,禅院惠被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乱来的陌生人给搞得一头雾水。明明是同岁,五条悟却已经显露出了身高优势,比禅院惠高了小半头。他双手捏着禅院惠的脸,蓝色的眼睛笑吟吟地瞅着他:“我有点喜欢你,你比加茂家那位小姐可爱多了。你见过她吗,就是岁数在家里排最小的那位。如果没见过那你以后肯定会见到,她可无聊了,像条半死不活的鱼。”

 

  随从一口气又卡在喉咙里,他四处看看,在心里念叨可别有人听墙角跑去加茂家那里告状。

 

  禅院惠对这个自说自话的同龄人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挣扎着甩开五条悟的手,一边揉自己的脸一边怒斥道:“少对我动手动脚的!你到底是谁!”

 

  他这一开口让五条悟肉眼可见地失望下去:“啊原来是男孩子,真可惜。不过你睫毛真的很长诶!”

 

  禅院惠的目光直直落到五条悟身后的随从身上,他抬着下巴怒视着那个可怜的年轻人,随从赶紧行礼:“禅院大人,这是五条家的次代家主。”

 

  五条家的。

 

  是那位六眼的五条悟吗?

 

  他听本家的家主提过很多次,千百年前的宿命,千百年后禅院惠的对手。

 

“是悟哦。”

 

  五条悟背着手,蓝眼睛笑得弯起,他矮下身子,挺不怀好意地凑到禅院惠的面前。对方冷冷地看着他,他每靠近一点,那清澈的、幽深的、绿色的天地就会震颤一下,天摇地动之间他窥见禅院惠拘谨又在拼命容忍的心思。

 

  显然他的身份震慑到了禅院惠,考虑到两家摇摇欲坠的表面友好,这个八岁的孩子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对他毫不客气地斥责。五条悟恶劣的心思顿起,他非要老虎屁股上拔毛去试探禅院惠的底线。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禅院惠垂下来的眸子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挑,摸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五条悟突然朝他吹了一口气,那气流吹得禅院惠眼眶发涩,他蹙着拼命眨眼睛,手上推了五条悟一把。

 

“要叫悟哥哥哦,禅院惠小弟弟。”

 

  揉眼睛的时候他听见五条悟嘻嘻哈哈的声音,本来禅院惠都不想再理他了,谁知道那人下一句就是:“真可惜,如果是一个小女孩,我会考虑把你娶进门做我的小妻子。”

 

  禅院惠气得连刚学会的咒式都忘了,直接拿过放在一旁的书“啪”地一声狠狠砸到五条悟的脸上,怒火中烧地离开了,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你多少有点病!”

 

  这个称呼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被禅院惠逐渐遗忘,他以为五条悟也忘了小时候这件事,因为即使后来姑且算是他竹马的银发咒术师想出多少个离谱又稀奇古怪的亲昵绰号他都没再听到这个称呼。毕竟童言无忌,虽然五条悟早熟得不像话,八岁就开始和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谈婚论嫁。

 

  但这一切的以为终止于他十三岁遇见和五条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夏油杰的时候,对方打量了他一会儿,一句“你就是悟的小妻子禅院惠吗?久仰大名”直击他脆弱的心,五条悟在一旁都没来得及捂那个王八蛋的嘴。

 

  这时候禅院惠才明白过来,五条悟只是不当着他面说。

 

  当晚他们就打了一架,其惨烈的程度几乎要复刻几百年前那场同归于尽的御前比试。

 

“没必要吧惠。”

 

  五条悟有些狼狈,常年对禅院惠笑嘻嘻的一张脸难得有点冷意。他这时已经开始戴起了墨镜,从孩童走向少年的脸线条硬朗锋利,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点不自觉的傲气。

 

  同五条悟一样狼狈的禅院惠抬起手背狠狠擦过鬓角,他扯了扯嘴角:“谁要嫁给你,白痴!”

 

“连悟都不愿意叫了,真生气啦?”

 

  五条悟侧身躲过禅院惠的一招,鵺在黑发咒术师的背后振翅鸣叫。禅院惠不说话,他将碍事的发丝捋到脑后,随后,歪歪头,朝五条悟露出一个笑。

 

  五条悟不得不说他被这个笑迷住了,禅院惠很少会露出这样强烈表达自我心情的表情。这个六岁被带回本家的小孩儿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与理智,小时候禅院惠还会因为他的小把戏而露出微微的笑,而长大之后,年龄渐长带来的责任、荣誉与自尊在他的肩膀上一层一层地积压。

 

  他也变得越来越安静与内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树洞,听到的永远只能是自己大喊出去的回音。

 

  有时候五条悟去找他,会看到他手里拿着书,眼睛却很平静地看向窗外。五条悟说不准禅院惠看着窗外发呆时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他透过窗户又看到了什么,那种悲哀又冷漠、渴望又抵触的感情在他深绿色的眸子里暗暗涌动,如同原始森林中攀住树木的粗壮的藤蔓。

 

  他总觉得,有一天这种隐隐的暗潮会吞没禅院惠。

 

  有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御三家的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偷偷给两家的家主传消息。

 

“你知道江户时代,五条和禅院的两位家主是怎么死的吗?”

 

  天暗沉沉地像铁,禅院惠瘦削又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把开刃的太刀。他的五官很漂亮,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尤其是现在,十三岁的禅院惠伤痕累累,他眼尾却高高扬起,那美丽的弧度像蝴蝶翅膀上最完美的一段,被汗湿凌乱的鬓发半遮半掩成狼狈的模样。

 

  他张开双臂随手一摊,那是个相当不在乎的手势,但慢慢地,慢慢地,那双臂移动着位置,然后虚虚地搭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握拳手势。

 

“我还没有试过这招,历代十种影法术的继承者都未曾调伏过它。”

 

  禅院惠的绿眼睛亮得惊人,发红的眼角像一抹未拭尽的血迹。他在笑,眉眼因为那充满狂气与戾意的笑容而让人无法移开眼,罂粟花一样致命的诱惑的美丽。

 

“或者你愿意来试试,五条?”

 

  御前比试的那场秘辛成为御三家乃至整个咒术界几百年来的谈资,不是没有好事者揣测过其中的原因,而所有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并不值得或者难以置信。但四百多年的光阴如流水,当所谓的宿命与轮回在冥冥之中完成一个命中注定之后,五条悟完全可以理解当时那二位的心情。

 

  没有什么比棋逢对手更让人觉得兴奋。

 

  那感觉像是从山巅处一跃而下,寒风刺骨,但是向死的刺激与快感却从骨缝里匝匝涌出,一下一下地冲撞着太阳穴,痛快又酣畅。

 

  这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他八岁与禅院惠第一次相识,那个小孩儿抬起脸,那抹跳跃的、粼粼闪光的绿色如同夏日里一场浩大的山洪,在暮春的熏风里摧枯拉朽般地撞痛他的眼。

 

  抛开初遇时便相中的眼缘,族中家主为了抗衡外界势力而授意他的有意拉拢这些因素,五条悟确实是很喜欢禅院惠的。这种感情相当复杂,有最单纯的年少人的喜爱,有作为年长者的保护,有作为对手的欣赏与赞许,还有很多他自己都说不太清的怜惜。

 

  他已经十三岁了,对于自己的未来以及未来所有的规划都有了最基本的雏形。咒术师的道路崎岖不平,前方的世界诡秘又绮丽,他渴望有所作为,那么同伴必不可少。夏油杰不必多说,除他之外最首当其冲的便是另一位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能同他平分秋色的禅院惠。

 

  他需要禅院惠作为他可靠的后背,在征途中与他并肩而行。

 

  六眼与无下限术式的继承者慢条斯理地将墨镜摘了,随手朝后一抛。他抬起手指,食指靠上嘴唇摆出一个噤言的手势,声音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怀好意。

 

“提前说好——”

 

“我要是赢了——”

 

“可就要把你娶回家了——”

 

“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

 

  魔虚罗最后当然是没召唤成功,两家家主及时赶到救火,得知打架原因只是五条悟的嘴没门没把乱起绰号,当场把各自孩子骂了一通拎回家关禁闭。

 

  五条悟在被禁闭的第十三天跑出了五条府溜进了禅院府,走正门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他从小爬墙爬惯了,心中早就有了一套完整流程。他找到禅院惠的住处,他的竹马雷打不动地歪在格子门旁的柱子上看书,两条玉犬合眼卧在他的身旁,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白色的那只敏锐一点,双耳动了动就抬起头看向五条悟,喉咙里冒出几声模糊的低吠。

 

  禅院惠抬头,不防被一把花花草草糊了脸。他皱着眉拍开五条悟的手,很头疼地来了一句:“你又跑出来。”

 

“上门来给你赔罪咯,”五条悟将手里的花递给禅院惠:“还生气呢?哎呦你可真是难哄,小时候明明一只兔子就能开心半天。”

 

  禅院惠接过来朝身边的地板上随手一丢:“你这是从禅院府里一路顺过来的吧?连柳树枝都不放过。”

 

  五条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在禅院惠“有地方不坐你坐地上干嘛”的阻止里趴在对方的膝头上。禅院惠没赶他走,手里拿着书居高临下地和五条悟对视一会儿,然后评价说:“只有玉犬才会这么做。”

 

  他身旁的两只巨犬附和着吠了几声,对五条悟鸠占鹊巢的行为表示不满。五条悟的墨镜向下滑了点,蓝眼睛露出来像是天也掉在了禅院惠的面前。他安静地趴在那,双臂交叉着枕在下颚处,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禅院惠,声音相当诚恳:“别气了呗,你看你不也把我打了一顿。”

 

  禅院惠的目光聚在书上,嘴里敷衍着他:“我没和你生气。”

 

“你就是在和我生气,你还想随随便便打发我。”

 

  禅院惠停止阅读,他把书放下来,想了想又卷成一个筒:“再说一遍,我没和你生气。没联系是因为我在关禁闭,手机被收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嫁过来吗?给我当妻子哪点辱没你,我哪点配不上——”五条悟还没说完就被禅院惠拿书敲了脑袋,“啪”的一下,乍一听声音挺大,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是不是还没被打够?”

 

  禅院惠手起书落还想给五条悟的白毛脑袋再来一下,却被人拉住手,很郑重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吗?”

 

  在那一瞬间,仅在那一瞬间,禅院惠觉得五条悟是没在开玩笑的。

 

  他嘴唇动了动,然后回答了五条悟一句“快滚”。

 

  多年后,禅院惠偶然想起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和五条悟打架的那天晚上确实是生气的。

 

  这生气有个别名,叫做恼羞成怒。

 

  恼得是五条悟,羞得也是五条悟,怒得却是他自己。

 

  03

 

  禅院惠没和五条悟一起进飞机。在通道里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低头看了看号码,原本放松下来的五官瞬间又绷紧了起来。五条悟也停在一旁,禅院惠看了他一眼后走到别处,一边接电话一边挥手示意他先走。

 

  这次倒是没拖很长一段时间,五条悟刚找到位置坐好禅院惠就走进了机舱,他找了找座位号,然后目光落到了五条悟的身上。银发的咒术师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座位,一脸了然地挑了挑眉。

 

  禅院惠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到五条悟的身旁。他的座位在里面,靠窗,五条悟得先出来他才能进去。但是今天五条悟明摆着想让他不舒坦,整个人双手抱臂朝座位上一仰,墨镜严严实实地遮着眼睛装瞎。

 

  禅院惠捏了捏鼻梁,不太愿意和他多计较:“麻烦让让。”

 

  五条悟置若罔闻,不仅当瞎子还打算让自己朝聋子的方向发展。

 

  禅院惠一个白眼差点没翻进后脑勺:“飞机要起飞了,你要闹等我坐下来你再闹,我不想被空乘人员点名。”

 

“我闹?”五条悟立马来劲了:“我闹什么了?让你给我打个招呼又怎么了?”

 

“你不也没和我打招呼。”

 

  事实证明不论是谁,只要和五条悟拌嘴智商都会下降。

 

  五条悟“切”了一声,一双长腿被商务舱座位之间的狭小间隔束缚着伸不开。他张着腿,示意禅院惠自己跨过来:“我不想起来,你自己跨过来吧。”

 

  禅院惠深知没人能和五条悟讨价还价,只能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脚跨进五条悟圈出来的空地里。就在他打算抬腿跨向自己的座位时,五条悟张开的双腿突然并起来,牢牢地别住他的,禅院惠的动作被打断,身影一晃就要摔,五条悟一把抓住他的小臂稳住他。

 

“哟,真是不小心呢。”男人笑眯眯地:“别摔了,我扶着你。”

 

  禅院惠使劲地动腿,但五条悟的力气显然比他大,将他的双腿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腿间。机舱里的乘客陆陆续续地找到座位坐了下来,还站着的禅院惠显得十分突出。

 

  黑发的咒术师瞪大了眼睛,他四处张望又不好声张,只能压低声音:“这是公众场合,快给我松开。”

 

“所以呢,”五条悟笑得满不在乎,抓着禅院惠小臂的手向下移,五指慢慢地笼住他的手:“反正站着的又不是我。”

 

  有不少视线偷偷地移过来,禅院惠被看得耳尖都在泛红,那颜色掩在白皙又纤薄的皮肉下,很粉嫩的,像糊了层水珠的樱桃,呼之欲出的窘迫与羞恼。

 

  乘务人员朝这里走来:“两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下整个机舱的人都有理由光明长大地把头转过来吃瓜了。

 

  五条悟在空乘开口的瞬间松开了腿和手,禅院惠急急忙忙连跨一步摔进座位,慌乱中还不忘狠狠地踩一脚五条悟的鞋,再给他搭在扶手上的小臂一拳。

 

  禅院惠闭着眼睛,牙齿咬着下唇,一副想发作又忍住的表情。他自顾自地冷静一会儿,从口袋里翻出耳机,把缓存好的歌单切到随机播放就闭上眼装死。很突然的,有什么织物从天而降,将视线笼进昏暗里。禅院惠闭着眼摸索着,发现那是一条毯子。他知道是谁要来的,心里却憋着一股气,拽着那毯子的边角甩进了隔壁座里。

 

“你对着空调出风口呢。”

 

  五条悟的声音被布料吸收了一些,像空气中的尘埃,飘飘忽忽地沉下来。

 

  禅院惠愤愤地回了一句:“走开”。

 

  那毯子又兜头罩过来,禅院惠终于要发脾气了,他刚要一把掀开:“我说你怎么——”

 

  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侧过脸,发现五条悟也正侧着脸看他。

 

  飞机缓慢地起飞,空乘通过广播提醒着乘客注意事项。有乘客要了报纸,公用的小电影板正放着某部电影的开头,机舱里是平稳的有秩序的吵闹,可这似乎都与这一方天地无关。

 

  柔软的毯子像沉下来的天,横在他和他的头顶,吵闹模糊下去,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五条悟的墨镜别在领口上,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天气晴朗,那明亮的光被毯子细细筛成温和的模样,掉进五条悟的瞳孔里像把银河磨成了粉再撒进去,飘飘荡荡,反射着最璀璨的光。

 

  他靠过来,毛毯擦过发丝,发出某种蚕吃桑叶般的细细碎碎的声音。五条悟刚刚拉过他的手贴上耳廓,指节蹭着薄薄的皮肉,耳机被摘了一个,嘴唇附上去代替落在衣摆上的那枚。他的身体一半埋在耳机轻柔的女声里,一半沉沉地泡进五条悟的呼吸里。

 

  飞机飞离地面200英尺,落架被收起,机身震动着,他的心也仿佛被这晃动的瞬间荡出了胸膛来到自己的手里。

 

  他用力地掐着掌心仿佛捏着那颗心脏,好像这样就能将那剧烈的跳动灭于沉默之中。

 

“我说,你这是生气了吗?”

 

“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

 

“是小鞭炮还是小海胆还是小河豚呀?”

 

“三个都是吧,对吧对吧。”

 

“别气了呗。”

 

“我请你吃糖。”

 

  禅院惠听见五条悟轻轻地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即使毯子滤掉了一些光,那包着糖果的玻璃纸依然被照耀得很美丽,像一枚小巧的钻戒。

 

  五条悟凑过来的样子像索吻。

 

  五条悟递过来的糖果像钻戒。

 

  禅院惠的眼睫颤了颤,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被他刻意隐藏的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像是突然被赋予了什么魔法,如同季雨后肆意生长的灌木一般破土而出。地面裂开一条陈旧的缝隙,酝酿多年的花海与河水一路流淌过来,以一个温柔又细腻的姿态拥住他。

 

  像开启一罐陈年的蜜糖。

 

  像从书柜底层翻出的一本落满灰尘的笔记本。

 

  像一个自己去拥抱另一个自己。

 

  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重温旧梦与往事重提。

 

  他与五条悟长达七年的时光,直到十五岁时分道扬镳。

 

  禅院惠从五条悟手里拿过那枚糖果,在对方打算把头伸出毯子的时候将他一把拉住,拿起落在自己腿上的耳机,很轻地替五条悟带上。

 

  04

 

  飞机降落在芝加哥的奥黑尔国际机场时已经是纽约时间19时了,禅院惠拿回托运过来的行李箱打算离开机场,咒术联盟有专门负责接送他们的司机等候在外。五条悟像是不着急走,他坐在行李箱上捣鼓了一阵他刚开机的手机,然后对禅院惠晃了晃。

 

“你愿意和我走吗,惠?”

 

  走?

 

  走去哪?

 

  咒术联盟为了会议包下的酒店?

 

  那当然要一起走啊。

 

  飞机餐不好吃,饿了十几个小时的禅院惠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够用,此时此刻的他愣愣地看着五条悟,满脑子都是去哪里给自己找点吃的。

 

“去哪?去酒店吗?”

 

“当然不是,”五条悟拉着行李箱走近了些:“我是说,你愿意和我跑路吗?我们不去开会,我们去旅游。”

 

  旅游?

 

  去哪旅游?

 

  禅院惠眨了眨眼睛,语气十分虚弱:“你先等等,我要去给自己找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五条悟和他一样没怎么吃飞机餐,为什么他就像个没事人?还能满嘴跑火车说什么旅游。

 

  禅院惠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生锈的齿轮,他每一次试图思考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头颅里发出濒临崩溃的“咔咔”声。

 

  哦,他一路上都在吃糖。

 

  禅院惠后知后觉,他的手下意识地摸进口袋,那里还躺着五条悟递给他的那枚小小的水果糖。五条悟朝他挑挑眉,将自己的行李箱推到他的面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禅院惠的头发:“看着行李箱。”

 

  禅院惠没力气把他的手打开,一脸恹恹地跨坐在行李箱上等五条悟买吃的回来。他盯着机场的磁砖地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捏着他的下巴,虎口的皮肤贴着下唇,有些痒,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去舔。

 

  人是铁饭是钢,这话没错,因为一旦吃不饱人就会犯错。

 

  比如现在。

 

  禅院惠瞪大了眼睛,他向后仰了仰头企图把自己的下颚从五条悟得手里解放出来。五条悟半弯着腰,他卡着禅院惠下巴的左手没动,背在身后的右手却伸到他的面前,纸袋被他捏着,在空中抖出清脆的声音。

 

“看给你饿的。”

 

  五条悟笑得虎牙尖都露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让禅院惠警铃大作,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银发的男人就朝他呼了一口气,像小时候一样,恶劣得不像话。

 

“悟哥哥的小惠。”

 

  禅院惠冷着一张脸,双手快速叠成一个手势:“玉——”

 

  他没说完,五条悟的拇指指腹就抵上他的嘴唇,生生地打断了咒式。

 

“嘘,不逗你了。”

 

  男人眼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指腹摩挲着他的嘴唇,从饱满的唇珠滑至嘴角,在那里停顿了几秒,然后他直起身子,将手里的纸袋递给禅院惠:“先吃饭。”

 

“你吃过了?”

 

“我不太想吃,”五条悟耸耸肩,将新买的巧克力拆开扔嘴里:“我习惯对自己进行身材管理。”

 

  吃巧克力管理身材,禅院惠又想翻白眼了。

 

  他慢悠悠吃完了纸袋里的三明治,继续起了五条悟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旅游?”

 

“是啊,”五条悟也跨坐在行李箱上,双臂搂住拉杆和他面对面:“走吗?”

 

“去哪里?”

 

“一路向西。”

 

  五条悟“wink”了一下,抬脚跺了跺地:“66号公路听说过么?这里是芝加哥,66号公路的起点,我们从这里出发,一路向西——”

 

“走过堪萨斯州——”

 

“走过俄克拉何马州——”

 

“走过德克萨斯州——”

 

  他抬起右手,两根手指装成小人,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走到禅院惠的面前,然后捏住他的鼻尖。

 

“一直到最西面,有着好莱坞和无数沙滩的加利福尼亚州。”

 

  禅院惠被他这一套说走就走但思路又极其合理的理论震住了,但他目前出于饱食状态,大脑运转地十分流畅,所以即使被震撼到禅院惠依然没有像刚才那样随五条悟扒拉,而是迅速又直接地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你经常心血来潮,想旅游就旅游吗?”

 

“不是,”五条悟收回手,语气里不无遗憾:“这是第一次打算付诸行动,原来都是想想。”

 

  他恢复到刚才的姿势,像只一边抱着毛线球一边伸懒腰的猫,下颚搭在叠起的小臂上,歪着头,笑吟吟地看向禅院惠:“要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离开机场,专车还在那里等着。”

 

  奥黑尔国际机场是美利坚面积最大、客运最繁忙的机场,即使已经到了晚上,大厅依然人山人海。行李箱被拉动的声音,鞋底走过地面的声音,无数重叠在一起的提示音,嘈杂的人声混成一种隆隆的类似于兽群迁徙的足音。

 

  他们周围是穿梭而过的人海。

 

  要和我一起走吗?

 

  要和我一起走吗?

 

  要和我一起走吗?

 

  禅院惠愣愣地看着五条悟。

 

  多简单的一句话,却又重得像一枚戒指,一段承诺,一个至死不渝的誓言。

 

  很不合时宜的,他想起了自己房间外的那颗花树。

 

  美丽的、温柔的,一株红叶李。

 

  他无数次看见那些坠落的花,“噼啪”落地的脆弱的花枝,埋在一片绮丽里安静地寂寞地死去。

 

  出生在那里,死亡也在那里,连飞鸟也不曾光临。

 

  没有自由,没有向往。

 

  津美纪没法常常来看他,但每次来她的目光总是忧伤的,像雨水里被打湿的柳絮,沉重又忧郁。她为自己的弟弟带来一些点心,许多书籍,却没有办法将他带出那压抑的沉闷的空间。

 

  她总是说:“是我成了惠的束缚吗?”

 

  那并不是束缚,那只是家人间的羁绊。因为爱而变得沉重,变得珍贵,变得不得不为此长大好能去保护它。

 

“惠啊,”津美纪大不了禅院惠几岁,语气却总是温柔得过于沉稳:“如果有一天,你想自由地奔跑的话,不要顾及,大胆地去吧。”

 

  禅院惠有时候认为自己可能是有些毛病的,比如某种玉石俱焚的心理,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十三岁的时候和五条悟干的那次架。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束缚他的东西很多,而他又不得不受制于此。可是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总有一些东西是他说了算的。不过细细想来,除了一条命,一颗心,他也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

 

  世界上没有绝对自由的时候,但在死亡的那一刻,他觉得那就是超越绝对的瞬间。谁管死后发生什么,和他又没关系,有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死都死了,他双手一撂直接不干。

 

  自由、自由。

 

  在禅院里生活的十几年带走了他太多的自由,他无比渴望的东西。

 

  普通人廉价得不稀罕,他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好。”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有鸟接住了他。

 

05

 

“现在是纽约时间晚七点,”禅院惠提醒:“东京那里是凌晨五点多。”

 

“那又怎样?”五条悟毫不觉得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会开启夏油杰无比恼火的一天:“杰是我的挚友,他得负起责任。”

 

  夏油杰是和五条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王八蛋。如果算上小时候的事,夏油杰和五条悟相比应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里的魔,毕竟他曾经仅用一句话就差点让两位特级咒术师同归于尽,其道行简直前所未闻。他们同流合污的程度也令人瞠目结舌,如果五条悟今天要去抢银行,那开车的一定是夏油杰;如果五条悟今天要毁灭世界,那他身后滚滚前进的咒灵队伍一定是夏油杰的全部家当。

 

“原来是这样,”禅院惠点点头:“我会考虑和你断绝关系。”

 

  五条悟一边打电话一边接话:“如果你愿意和我开启另一段关系我会很乐意。”

 

“你少放屁。”

 

  五条悟耸耸肩,在被挂了三个电话之后他终于接通了夏油杰的电话。五条悟开了免提,禅院惠在一边旁听,他听见夏油杰困得半死不活的声音,知道那是他作为一个文明人最后的体面。

 

“现在是东京时间五点钟,不管是谁能不能麻烦您在正常的工作时间再给我打电话。”

 

“杰。”

 

“是,是我。等下,是悟吗?”

 

  夏油杰终于在睡梦里找到了自己的脑子并把它安了回去:“见鬼的,你不是在芝加哥吗?”

 

“是,我遇到了一点事情。”


  夏油杰没好气:“你打电话找我肯定就不是一点。”

 

“我打算和惠去旅行,不去开会了。计划比较仓促,所以东京那里,你记得帮我们打掩护。”

 

“我拿什么帮你打掩护?头么?”夏油杰骂人了:“你少在那扯淡去旅行,你俩就是奔着私奔去的吧。”

 

  五条悟及时关掉免提,对着手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就不会用嘴皮子去打掩护么?平时和我吵架也没见你这么笨过!说我们被绑架了飞机出事了我们跑去非洲跑去赤道了!”

 

  夏油杰板上钉钉下结论:“就你这样能出芝加哥市我倒立吃灯泡。”

 

“管他呢,谁敢来抓我我就揍他。”五条悟直接挂电话:“交给你了!”

 

“?你他妈——”

 

  禅院惠后面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挺困惑地瞅了五条悟一眼:“解决了?”

 

  五条悟大言不惭:“解决了。”

 

  黑发咒术师沉思了一会儿,他和夏油杰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既然和五条悟一起长大玩成兄弟,十而八九也不太靠谱。他翻出手机,开机打电话给冥冥,他知道这个女人这时候肯定没睡。

 

“我是禅院惠,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是,我在芝加哥,但不打算参加本次咒术联盟的会议。我和悟,额不是,我和五条,”他瞥了瞥一旁的五条悟,努力给这场荒唐的说走就走找一个合理的说词:“可能会单独行动,不太愿意被御三家以及咒术联盟的人找麻烦。五条那里找了夏油,你和他打配合吧。”

 

  电话里的女声笑吟吟地:“这么说,你们终于要私奔了?”

 

  禅院惠脸色有点古怪,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又重新放回去:“私奔?”

 

“是呀,”冥冥的笑声像招魂的铃铛,听得禅院惠头皮发麻:“你不知道你们很小的时候御三家里的女孩儿都比较喜欢讨论你们吗?尤其是加茂家的那位小姐,你认识吧,就是岁数在家里排最小的那位。前几年我给她办事的时候可听过不少你们之间的事。”

 

“哈?”禅院惠太阳穴突突地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这你得去问五条,可能是他小时候经常在旁人面前说你是他的小妻子吧。”

 

  时隔多年,禅院惠连着两天都听到了这个令他怒中火烧的绰号。

 

“不说了我弟弟醒了,账单等你回国再寄给你吧。”

 

  禅院惠挂了电话,拉着行李箱就朝外走,还不忘给五条悟的AJ又来上一脚。




  07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擦过拥有著名的尼尔森·艾金斯美术馆的堪萨斯州,穿过拥有红壤和鲸型栈桥的俄克拉何马州,来至德克萨斯州境内。路程至此,已经过了一半,禅院惠在副驾上捧着手机研究着66号公路在德州境内的著名景点。

 

  他扒拉着自己的墨镜,对一旁开车的五条悟说:“我没想到这里有一个水塔,还是旅游胜地,不过我们已经开过了。”

 

  五条悟嘴里叼着一根柠檬汽水味的棒棒糖,闻言很嫌弃地皱了皱眉:“水塔有什么好看的,这肯定是营销策略。”

 

  禅院惠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表扬:“你说的很对,确实是为了吸引游客建的。”

 

  此时天边日轮西沉,赤色浓稠。黑色的悍马如同一条剑鱼,擦着热气驶上一望无际的公路。66号公路的地面涂漆即使剥落却依然醒目,车轮碾过去像冲过终点线,最初的田野与风力发电风车已经被甩在身后,前方是着火一般的落日与戈壁。公路笔直,火烧云像飓风,从地平线哗啦啦地卷上半空,拉扯着翻滚着爆炸着,凝固成大片大片的光,几乎要看不出天原本的样子。

 

  禅院惠打开车窗,热风裹着沙砾冲进来,像被虫咬一样又痒又疼,车载空调的冷风被彻彻底底地压倒。他胳膊搭在车窗上歪头去看,大片大片土黄色的沙漠戈壁垒起来,灌木稀疏却又明亮鲜艳,枝杈斜伸着倒映着逐渐下落的夕阳,于是天地间都被反射成一片盲目的红色。

 

  天是红色,太阳是红色,沙面红色,公路被浇上红色的光。

 

  一切都是红色。

 

  像火像血像四分五裂的火烧云融化后下的雨。

 

  五条悟抬手将车载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而窗外尖锐又剧烈的风声却几乎要掩盖一切。

 

“你知道我们缺点什么吗?”

 

“什么?”

 

  五条悟的语气相当遗憾:“缺枪啊,缺酒啊,缺装满美钞的银色手提箱啊,缺追杀我们或者我们追杀的目标啊,就像《天才杀人狂》和《杀死比尔》系列的那种。我们在飙车,他们也在飙车,子弹乒乒乓乓横飞,爆炸声撞车声不绝于耳,在生死关头你会说你爱我。”

 

  然后我们谁都没有出事,开着伤痕累累的车冲向远方,大把的钞票像飞机云一样越拉越长越飞越高。

 

  那或许是雨天,或许晴天,或许是白天,又或许是像现在这样的黄昏。

 

  唯一不变的是你会说爱我,而我会在在你说完后的下一秒和你接吻。

 

  禅院惠推推墨镜:“你清醒一点,我们没在拍电影,drama queen。”

 

  五条悟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捏住禅院惠的下颚:“你说谁呢。”

 

“说你呢。”禅院惠踹了他一脚:“你给我,好好开车。”

 

  他双手伸出窗外,叠了一个手势,鵺在召唤之下鸣叫着振翅而起,双翼抖动间带起风压塌了一片灌木。它盘旋在悍马的车顶,跟着飞速移动的车辆一同前行。

 

“你提醒我了,我得让鵺看看路上有没有可疑的车辆跟着我们。”

 

“那要是有呢?”

 

“这个问题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禅院惠不耐烦了:“还能怎么样,打一架。”

 

  路边高高竖立的“Historic”指示牌,在急速地拉扯下只剩下了缤纷的色块和模糊的轮廓。燃烧的落日和滴血的云絮被粘稠的空气搅拌成油漆般的凝滞状态。一路上风声不歇,沙砾不止,那席卷而去的气流铺天盖,仿佛要将尘土嵌入那浓墨重彩的画纸中。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们似乎正在驶向世界末日。

 

  赤红的地平线,每小时160公里的车速,五条悟甚至都没把脚放在刹车上。

 

  禅院惠摘了墨镜,热风扑了他满额头的汗水。那粗糙的几乎要令人窒息的风钻进鼻腔里像是要风干五脏六腑,濒死的窒息感从骨缝里密密匝匝地将他束缚在座位上。

 

  但他没有丝毫的不适甚至对这种感觉微微的上瘾。

 

  五条悟那么多废话里只说对了一条,缺了酒。

 

  这种情况下怎么应该没有酒呢?

 

  被车载空调煨得冰凉,从喉管一路下滑,身体里的血液和酒精一起沸腾喧闹。即使这样会因为酒驾被逮捕,可是已经这样放肆了,放肆到连刹车都视为无物,那为什么不再放肆一点,像电影里真正的亡命之徒一样,将规则埋进日落,把理智压入车轮,世界在此停止,而我抬手打碎一切。

 

  禅院惠在后座翻了翻,他们只有可乐。他拿了两罐重重地坐回副驾,丢了一罐给五条悟。他猜五条悟下一句肯定是“惠你帮我开嘛”,果不其然驾驶座立刻接上一句:“惠我腾不出手,你帮我开嘛。”

 

“你都不把刹车当回事,双手离开方向盘又能怎样。”

 

“惠还说我,自己不也没系安全带。”

 

  禅院惠盯着罐身的信息头也不抬地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当然,”五条悟笑得特骄傲:“你肯定想疯狂地晃汽水罐然后对着我的脸开。”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大龄儿童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帮我开啦,我也要喝。”

 

“你好吵啊!”

 

  车喇叭还在不停地响,那感觉像有人在狠狠地踢自己的耳膜,禅院惠把刚打开的可乐塞给五条悟:“别按了,求你了。”

 

“还有半年,”五条悟说:“你在京都校的助教任务就结束了。说实话惠你并不想回去吧,不然怎么会在毕业之后去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助教。”

 

  回御三家?

 

  当然不,谁愿意回到那腐朽又寂静的封闭之地。

 

“是。”

 

“那接下来你有打算吗?”

 

  打算啊,没有打算。

 

  禅院惠想着,他无处可去啊。

 

“你要来东京校吗?和我一样,在东京校当老师。”

 

  那被火烧云淹没的天现在正看着他,他听见五条悟长长的叹息:“第二次了,惠,这是我第二次对你发出邀请。”

 

  禅院惠眯着眼,泛着气泡的碳酸饮料像一块裹了火星的炭火,刺激得他喉咙微微发痒。这感觉让他想起了十五岁入学不久前,五条悟和他带去一家清吧喝的饮料的味道。他已经忘了那饮料的名字,只记得五条悟坐在他对面,爵士乐轻缓,柔软的灯光在他的外套上缓缓流淌。

 

  他说,惠,我们一起去东京校念书吧。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应该是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声好?

 

  可实际上禅院惠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会这么笃定地选择肯定,就是为了以后背道而驰的再见。

 

  五条悟是相信了,他托着腮歪头朝自己笑,桌边花瓶里的一枝玫瑰好生美丽,花瓣兜着暖黄的灯光就像捧着一团火,红色静静地燃烧。

 

  禅院惠当时应当也是笑了,他去喝那颜色花哨的混合苏打水。混了姜汁和新鲜柠檬汁的苏打水酸涩而刺激,这好似太阳在舌尖炸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喜欢生姜,却又有些反感柠檬。然而甘草的回甘正如那液体中缓缓变色的蝶豆花茶,从舌苔的尽头缓缓而来,将一切反复的刺激碾成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尘埃落定。

 

  他想着,差不多了。

 

“我会考虑。”

 

  这次的肯定,是真正意义上的,尘埃落定的肯定。

 

  五条悟又按响了喇叭:“我才不信。”

 

  禅院惠相当无奈:“那你要怎样?我和你拉钩行吗?”

 

  五条悟嗤笑道:“小孩子才拉钩啊。”

 

  他单手打开禅院惠手里拿着的那罐可乐,将拉环拿了送到他手边。

 

“成年人要的是承诺。”

 

  禅院惠看了看那拉环,伸手拿走放进了口袋里,很平静地说:“给你承诺。”

 

“我还是不信,从小到大你最爱干的事就是敷衍我。”

 

  禅院惠又想翻白眼了,这对眼睛其实根本没好处,但当他和五条悟独处的时候就总是会做这种表情。

 

“你好好开车,把脚给我放回刹车上。”

 

  红色。红色。还是红色。

 

  像岩浆一样炽热、滚烫的颜色,半流质半黏稠地不断延伸,总给人一种不是车在向前开而是路在不可抗拒地后卷的感觉。他离那火红的尽头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下一分钟、下一秒就会被吞噬。

 

  可路没有尽头,风也没有停止,一切都没有走完,一切都还不算完。

 

  五条悟举着可乐在禅院惠面前晃了晃。

 

“干吗?”

 

“干杯嘛。”

 

“有什么好干杯的?”

 

  五条悟耸耸肩:“这就多了去了。”

 

“敬日落、天空、呼啸而过的风。”

 

“敬66号公路。”

 

“敬六眼、无下限术式和十种影法术。”

 

“敬咒术世界。”

 

“敬所有的我和你认为的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人。”

 

“敬未来。”

 

  银发的咒术师微微一笑:“敬五条悟和禅院惠。”

 

  禅院惠手里的可乐悬在半空,然后靠过去。

 

  铝罐相撞,铛,很轻的一声。

 

  像在飞机上,像在当年的清吧里,像在过去无数个岁月无数个时间碎片里一样。

 

  他和五条悟对视,随后相视一笑。

 

  如果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万物的终焉,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愿意这样没头没脑地撞进如此波澜壮阔的红色地狱。

 

  禅院惠听见自己说:“去他的。”

 

“什么?”

 

  禅院惠大声地重复:“我说,去他妈的!”

 

  五条悟在驾驶座上哈哈大笑,他再次踩下加速器,悍马的速度表被拉满到180,鵺嘶鸣着加速,陪同着飞驰的悍马如箭一般直冲向前。

 

  这里是66号公路,美利坚的母亲之路。

 

  曾有无数的人为了生活与梦想挣扎,他们走上这条路,一路向西,向着加州出发。那里有阳光、海滩,好莱坞巨大的白色地标,嵌满水磨石的星光大道,死亡谷国家公园横陈着像一首从远古而来的史诗。

 

  那是美利坚最美丽最富有的洲之一。

 

  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一路向西,向着日暮之地出发,向着太阳濒死之时出发,人总能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找到出路。

 

  这个道理依旧亘古不变。

 

  梦想、勇敢、自由、未来、光明、希望与荣耀,这便是66号公路的全部了。

 

  08

 

  大约是晚上九十点的时候,悍马熄火了。原因是下午一通飙车,作为“油老虎”的悍马直接没油了。

 

“我该阻止你的,”禅院惠下车,站在漆黑一片的路上叹气:“而不是陪你一起疯。”

 

“多大事,”五条悟撑着手臂坐上车前盖:“总有路过的游客愿意接纳我们。”

 

  禅院惠怀疑地皱皱鼻子,他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公路:“你说现在?”

 

“等一等嘛,”五条悟笑眯眯地抓住他的手,将禅院惠拉近了些:“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朝圣。”

 

  鵺还在天上盘旋着,它的双翅突然剧烈地扇了扇,发出一串急促的啼鸣。

 

“有人来了。”

 

“你觉得会是谁?”

 

  五条悟低着头,禅院惠站在他分开的双腿之间,抿着唇线抬头看着他。

 

“普通的游客还是御三家和咒术联盟的人?”

 

  禅院惠不说话,看他的脸色五条悟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真讨厌啊,我们明明才走了一半的路。”

 

  禅院惠很安静地看着他:“他们不会让我和你离得太远,也不会让我和你走得太近。”

 

“世界不属于他们,就像你会走向我一样。”

 

  银发的特级咒术师笑了笑,他的双手贴上禅院惠的脸颊,吐息在晚风里温柔得不像话:“承认吧,惠,你就是挺喜欢我的。”

 

  他压低身子,鼻尖亲昵地挨上禅院惠的:“是吧?”

 

  是吧。

 

  是吧。

 

  是的。

 

  确实是如此。

 

  十五岁的禅院惠临时更换主意选择了京都校而不是东京校就是因为如此。

 

  他总想着,等我强一点,等我再强一点,等我强到能够与你并肩,强到能够回馈你等同的爱,那时我就会回头,我就会走向你。

 

  于是,咒术联盟芝加哥会议的名单上相当难得地同时出现了御三家三位次代家主的名字。

 

  而禅院惠同样没告诉五条悟的是,他在入学那年交流会的前几天感冒发烧了,即使后来再努力地吃药,再努力地恢复也没有把身体彻底养好。领队严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在宿舍里看着学校里的学生集合前往东京校,知道以后可能都很难再见到五条悟了。

 

  年级越大,处理的事情也越多,更何况他与五条悟都是特级的咒术师。

 

“是。”

 

  禅院惠承认了。

 

“我想用最好的状态来见你。”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还不够。”

 

“远远地不够。”

 

  他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但是没办法了啊。”

 

  我没有办法达到你的高度。

 

  却也没有办法再忍耐长久的想念。

 

  鵺的鸣叫声越发得短促刺耳,禅院惠似乎都能在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里看到那几点明亮的车灯。五条悟很轻很轻地笑了,他相当满足地喟叹一声,将脸埋在禅院惠的脖颈里。

 

“你说我们像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像。”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

 

“你说的对,”五条悟亲吻禅院惠的额角:“他们是偷偷摸摸地私奔,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出逃。”

 

“所以我们的结局,一定好过他们几万倍。”

 

  车灯从远处快速地朝这里靠近,像深海里游动的银鱼。

 

“亲我一下呗。”五条悟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虎牙尖尖的:“这里。”

 

  禅院惠很顺从地抓着他的衣领,踮着脚在那里落下一个湿润的吻。

 

“踮着脚接吻是站不稳的。”

 

  五条悟从引擎盖上跳下,将禅院惠搂在怀里,后退着靠上悍马的车门。

 

“爱情里不存在绝对的平等,那剩下的一点空白,总得有一个人去填补。”

 

“我为你弯下的腰不是因为怜悯而后退,而是因为爱勇敢地向前一步。”

 

  头顶星子璀璨又浩瀚,像被水冲过的粉笔灰一样涂满了整片漆黑的天。

 

  五条悟俯下身子去亲吻禅院惠,车灯一片雪白照向他们脚下的陆地。


  END


  

一些碎碎念放这里:

 

  没有明确车灯是游客还是御三家,大家凭各自喜好去理解就好www

 

  关于咒术联盟这个设定,我有自行去百度过阿伊努,发现这其实是生活在樱花国的一个原住民族群,现在樱花国和俄罗斯都有分布。原著没有详细讲所以我就出于私设把它变成了咒术界总联盟这种类型的,每年有很多会议,大事需要成员决策,成员席位按比例分配这种,请大家不用在意,算我个人私设orz

 

  算是之前某次小规模点梗的产物,写了双家主(以后应该还会有双家主)、公路旅行、私奔以及一个很狂气的惠惠(感觉好像也不算狂对不起我太菜了)这几个点,请点梗的宝贝们自行认领吧。很久没写了手感很差,所以请大家多多包容吧(鞠躬)

 

  最后感谢bot带我这个废物写手玩,祝五条老师和惠惠双节快乐,也祝大家新的一年光明坦荡未来可期,对生活抱之以憧憬与热忱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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